正兀自出神之際,方才關上的門又被打開,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和衣衫摩挲的窸窣聲傳入長歡的耳朵。
長歡聞聲轉過頭,藏在寬大衣袖裡的右手不由得緊了緊。
他來了。
「想清楚了嗎?」長歡的耳邊響起蕭晟旌熟悉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厲,似終年不化的白雪。
長歡看不見他的面容,但也能想象的到,他現在必定負手而立,蹙着一雙劍眉,眼底似深潭一般幽暗。
長歡揚起下巴,唇角勾起一抹極其艷麗的笑意:「廣成王就這麼擔心本宮不答應嗎?」
蕭晟旌見長歡是這樣的態度,倒也沒有動怒,反而輕蔑地笑了笑,轉身離開,丟下一句話:「帶出去。」
話音剛落,長歡的雙肩便被人鉗制住,押出了房間。
不多時,長歡便被人帶到了寒素閣的院子中。還不等長歡站定,腦後的絲帶便被蕭晟旌親手解開:「公主的傷口恐怕已經大好,可以親眼看看自己的同胞親族了。」
因為長久閉着眼睛,一時適應不了光線。長歡勉強看向前方,只一眼,尚有些溫度的身體,頃刻間如同寒冰一般。
寒素閣的院子裡面,烏泱泱地跪着近百個人。
尚在下雪,每一個人卻只穿着沾了血跡污漬的單衣,蓬頭垢面,被麻繩緊緊地束縛着,落魄可憐猶如街邊的乞兒。經過這樣的變故,每一個人猶如行屍走肉,目光渾濁,再無當初的王者之氣。
沒有人會相信,他們曾經是燕國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姜氏王族。
長歡一個個看過去,眼眶酸澀不已,卻咬緊牙關,一滴眼淚都不肯落。
「說與不說,公主自己決定。」蕭晟旌似乎是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提起已經煮沸的茶水,給自己倒了一杯。
頃刻間,裊裊茶香便瀰漫在長廊。仿佛此時此刻,不是生死場,而是風月地。
長歡後背緊繃,一動不動,甚至連眉毛都沒有抖動一下——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現在是多麼地惶恐無助。
若是選擇閉口不答,這院子中密密麻麻的親眷便會頃刻間成為刀下亡魂;若是選擇盡數相告,謝玉便必死無疑:這分明就是一條死路。
「公主、公主!」一直跪在地上的謝玉見長歡一直不動彈,驚慌失措地直起腰,惶恐不安地喊道:「你我、你我自小相識,我會是你的夫君,我答應過你,會照顧你一輩子的!就算你不再是公主,就算是只剩我們兩個人,我也會一輩子對你好!」
或許每一個瀕臨生死關頭的人,都會露出為人的本性。謝玉哆哆嗦嗦地望着長歡,言辭激烈,句句滲血,舉止之間,毫無半分儀態可言。
長歡靜靜地看着她的謝玉,眼前閃過無數畫面,最終,在謝玉一遍遍近乎絕望的呼喊中閉上了雙眼。
「我什麼都告訴你——放了我的親人。」
長歡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
她是燕國的公主,兒女情長與家國安危,她只能選擇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