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馬恩承認,自己對這個只在遠遠一瞥看到半張面容的小姐,有幾分好奇,她蒙着面紗的臉看不清楚輪廓,但是,面紗上邊露出的兩隻眼睛,卻是如一汪清水般澄淨。
相由心生,眼以傳神,有着這樣一雙眼睛的女子,這容貌就是再丑也丑不到哪裡去。馬恩站在門帘外面,看着屋子裡嫻靜而坐的女人,腦子裡果斷的想到一邊去了。
帘子是湖綠色的帘子,帘子裡頭,微微有些搖曳的燭光,將坐在桌邊的女子身影,映射在這帘子上,隨着帘子輕輕擺動,門外,偶爾有輕微的走動聲,也被院子外頭這個時節微微有些呱噪的促織聲,掩蓋得若有若無。
何當共剪西窗燭?共剪西窗燭。。。要是下雨,該就是夜雨漲秋池了吧?也許是眼前這氣氛,有些詭秘的詩意,馬恩的思緒竟不知道飄到哪裡去了,直到旁邊帶自己來的這個小丫鬟,悄悄的用指頭捅了他一下,他這才回過神來。
「回小姐的話,馬恩正是這南寧土生土長之人,家住平安坊春天胡同,家中尚有一個幼妹!」
馬恩老老實實的回答道,對方的問題,他沒什麼難回答的。對方即使是沒有發現他的企圖,但是,自己尾隨人家不懷好意,這個肯定是看得出來的,不過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是對方吆喝那李樹上、李樹下兩兄弟給自己一頓胖揍,然後再遠遠趕開才是。眼下雖然這兩兄弟對自己還是不怎麼友好,但是,至少他混了一頓飽飯和一套衣裳。
這可不像的拿自己當賊防着的樣子。
「你平時做什麼營生?」帘子里傳來的聲音糯糥的,有些慵懶的感覺,又有些飄忽,好像這聲音的主人什麼事情都不放在心上一般。
「這個。。。沒有營生!」馬恩聽得懂這話,臉色有些赧然。這是人家問他的職業呢,換做他以前的說法,就是盤問他底細呢,他有個屁的底細可盤問,如果不是他借屍還魂,這馬恩就一個破落戶爛賭棍,話說,他們兩兄妹能夠活到現在,還真是個奇蹟。
「那就是遊手好閒了!」女子的聲音從帘子裡頭傳了出來,此刻若不是兩人之間隔着這一道竹簾,馬恩就會看到,這女子的臻首,微微頓了一頓,似乎很滿意他的答覆。
「從錢莊門口一直跟隨我們一直跟到家裡,我還以為是拍花子的看上我這小丫鬟嫣然了呢,你能告訴我,你跟着我們到底想做什麼?說得好,這事兒我就不通知衙門了,要是你油嘴滑舌,想矇混過去,那只怕就要對不住了!」
明明是威脅馬恩的話,馬恩卻感到不到絲毫的威脅,嗯,如果樹上樹下兩兄弟的身影,不在門口時隱時現的話,聽起來這話的確毫無威脅。
他腦子裡急速轉動起來,想着對策。
坦白交代是不可能的,開什麼玩笑,坦白從寬把牢底坐穿的事情,他還看的少麼,這個時候,肯定打死都不承認自己的企圖。慢着,看身邊這小丫鬟一臉風輕雲淡的樣子,似乎她沒怎麼把她小姐的話當真?這不對勁啊!要麼,就是他知道這帘子裡頭的小姐,說這話,就是嚇唬嚇唬他的;要麼,就是她看慣了這種事情,已經習以為常了。
逼供的時候,就喊打喊殺的,你要是坦白交代了,那還不死無全屍啊!馬恩感覺到十分的委屈,這到底誰是賊啊,不就是一個搶劫未遂麼,至於這樣嘛!不是說古人都很淳樸的麼?
「是小的吃了豬油蒙了心,遠遠看到小姐的風姿,又見到小姐一行人面生的很,情不自禁就跟了上來,想看看是哪家的小姐,小的不是登徒子,小的膽子小着呢,別的壞事也沒那個膽子干!」
馬恩給了這樣一個答案,心中忐忑不安的等待着帘子的答覆,他不是超人,現在可不比在門口那會了,人家如果真打算把他撂倒在這裡,不可能沒有準備,他這樣的身手,對付兩個不知道底細還可能帶着鋼刀鐵尺流星錘的大漢,十個裡面,非得死上五雙不可。
垂涎美色忍不住追隨,總比覬覦人家錢財尾隨吊梢聽起來好一點吧,再說了,帘子裡頭的女人,不管結婚與否,總歸是一個年輕女人吧,是女人,對於自己的容貌風姿能夠吸引人,總該有多少有點竊喜吧,哪怕吸引的是一個貌似自己這樣的登徒子。
「你也知道我們面生啊!」小姐幽幽的嘆息了一下,馬恩聽到這話,簡直有點抓狂了。女人,女人,你聽話聽重點好不好,誇你漂亮,不是誇你面生呢,教你讀書識字的難道是你師娘嗎?
「壞事,哼!我倒是想看看你能幹出什麼壞事來!」帘子中小姐的語音陡然一變,透出幾分清冷:「有賊心沒賊膽的傢伙,我看的多了,下場,哼!你有這個膽子,不妨也試試。」
語聲微微頓了一頓,女子的聲音緩和了下來:「我吳家剛剛來這南寧,人生地不熟的,也得找幾個聽用的人,聽你這直隸官話,說的有模有樣的,倒也不甚刺耳,人又是在街面上討生活的,算是半條地頭蛇吧,倒是正和我用,你意下如何?」
這是要逼着賣身為奴,還是算是脅迫入伙?馬恩腦子裡還沒有裝過彎來,就聽得身邊的這個小丫鬟咋呼開來:「還不快謝謝小姐,我家老爺可是有官身的人,算你好造化!」
「帶他出去吧!叫李家兄弟,給他講講規矩,我倦了!」
這就完了?馬恩有些愕然,自己還沒說話呢,不是問自己意下如何的麼?
樹上樹下兩兄弟,見到他出來,眼神朝着小丫鬟嫣然投去,顯然是詢問這小姐對馬恩的處置。小丫鬟揚揚眉毛,神氣活現的對着兩兄弟說道:「小姐說留下他了,你們給他立立規矩,還有你們那些什麼的,我也不懂,反正,照規矩來吧!」
小丫頭很不負責的丟下了馬恩,蹦蹦跳跳的走了,留下馬恩和樹上樹下兩兄弟大眼瞪着小眼,一時之間,竟然有些冷場。
「咳咳!」柳樹上打破了沉寂,「馬恩是吧,既然夫人留下了你,這契約啥的都不重要了,回頭我去衙門給你弄一份去,重要的是,給你說說咱們宅子的規矩!」
「咱們老爺姓吳,官拜曲靖府清軍廳千戶,在這裡置辦宅子,是老爺的意思,我們做下人的,只需要記住三條,第一,是忠心;第二,是忠心;第三,還是忠心。所有,你若是在此之前,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心思,現在都給我遠遠丟開些,咱們兄弟,如今在軍中還有職司呢,好好的辦差,將來混個出身,也不是可能的!」
馬恩有些苦笑,敢情自己下午那一番做作,這從主到仆,人人都看在眼裡啊,得虧自己沒貿然動手,要不然,真不知道死字是怎麼寫的了。
「這個自然,這個自然!」馬恩連連回答道,對方居然是官眷,護衛的還是軍中有職司的健卒,他真的什麼想法都沒有了,他現在最想的是,找個藉口,離開這裡,再躲上一陣子,諒對方也不會特意找自己這麼一個小人物為難不是。
「不過,兩位大哥,我家中還有幼妹,我這一日未歸,怕是幼妹在家裡等得急了,我得回家一趟!」
「一同接來就是!」在一旁的李樹下瓮聲瓮氣的說道:「我陪你去接你妹子,難不成你以後還整日裡兩頭奔波!一個小女娃娃,住在外面也不放心,接過來一起住在這裡吧!」
李樹上點點頭,顯然是很贊同自己兄弟的說法,這有家小,有家小是好事情啊,至少,這人有了牽掛,就不會辦事太不靠譜,再一個,正好趁着這個機會,去查看下對方的底細,夫人要用人,說一句就可以了,但是,這人如何,他們兩兄弟得把把關。
「我也無事,就一起走一遭吧!」
三人出得門來,朝着平安坊走去,這一路走來,馬恩算是看出來了,為什麼白天自己的行跡,這吳家每一個人都看出來了。這吳家的宅子,是深宅大院不說,很明顯是處於富人區嘛。白天除了建築大一點,倒也看不出什麼,到了晚上,這區別可就大了,這邊是燈火通明,有的宅子,還隱隱有絲竹之聲傳出來,而平安坊那邊,卻是燈火暗淡,一派破敗之像,說是貧民窟也不為過。
馬錦兒腦袋縮在她那床薄被裡,正睡得朦朦朧朧,就聽得門外「喀嚓」一聲門響,睜開眼睛就是一個激靈。馬恩沒有回來的夜晚,她一般都是呆在隔壁趙大娘家裡,直到睡意上來才勉強回到自己床上來睡,饒是如此,這半夢半醒之間的這段時間,仍然是她最為難熬的一段時間,十來歲的女孩,已經知道了一些世間不好的事情,哥哥不能保護她,她就只能自己保護自己了。
還好,她坐起來的時候,就聽到了她熟悉的聲音,雖然那腳步聲,聽起來,不像是一個人的。
「錦兒,錦兒!你睡了麼?」馬恩的聲音在外面響起,他連家裡照明的玩意都不知道什麼地方,面對一片黑暗,他只有直接喊馬錦兒了。
當睡眼惺忪的馬錦兒點燃燈光比黃豆大不了多少的的小小油燈的時候,赫然看到自己哥哥身後,站着兩個高大的黑夜,身子頓時就是一個哆嗦,她第一個反應,就是哥哥又輸了錢,被賭坊的人押回來了。
「錦兒!」馬恩看了看她床上的那床薄被子,轉過頭對她說道:「錦兒,哥找到東家做事情了,我回來帶你去那邊去住!」
馬錦兒的眼光,一直盯着馬恩身後的李家兄弟,絲毫沒有放鬆戒備。
「呃,他們也是替東家做事情的,本來晚上就讓我住那邊的,我掛記着你,就讓他們一塊過來了,你看,咱們有沒有什麼要帶的,他們幾個也能幫把手!」
看到李家兄弟勉強擠出來的笑容,馬錦兒微微張着嘴,似乎有些不信:「真的?」
「真的!」馬恩狠狠的點點頭,不管到那吳家做事情,是好是壞,但是,再壞的情況也壞不過眼前吧!
不料馬錦兒卻是流露出很奇怪的表情,而且這表情,和興奮一點關係都沒有,從馬恩這邊看過去,竟然有幾分憂傷。
「哥,他們是樂大爺派人來收宅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