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走,還想繼續在這裡出風頭嗎?」宋鞏黑着臉拂袖而去,宋慈耷拉着腦袋跟在後面,再不見方才的意氣風發。

回到宋家,宋慈剛想尋個藉口溜走,老管家已經迎了上來:「老爺,少爺,你們可回來了,虞候正在大廳里侯着呢!」

宋鞏冷冷的瞥着宋慈一眼,宋慈心裡叫苦,這虞候是負責此次科舉之人,他現在過來必然是帶着自己的任命書了。

父子二人進了大廳,一個穿着藍色官服,大約四十歲上的中年人笑呵呵的迎了上來,富態的臉龐隨着笑容一抖一抖的:「宋老先生,恭喜恭喜。」

「大人今日前來,不知所謂何事?」宋鞏微微抱拳,臉上仍舊沒什麼喜色。

此人正是虞候,他從袖袍里摸出一卷明黃色捲軸,清了清嗓子道:「新科進士宋慈接旨。」

宋慈和宋鞏立刻跪下,虞候神色莊重的念道:「新科進士宋慈,文采卓絕,思辨清晰,甚合朕意,着七日後就任贛州信豐縣縣令,望卿不負朕望,欽此!」

「謝主隆恩!」宋慈恭恭敬敬的接過聖旨,又朝京城方向拜了拜,這才起身對虞候道:「真是辛苦虞侯了,要不留下來吃杯薄酒?」

虞候依舊笑呵呵的:「本官還有其他事,這酒就留着下次吃吧。」他頓了頓,視線轉向宋鞏:「宋老先生,您養了個好兒子啊。」

宋鞏面無表情,只輕輕點了點頭。

虞侯又誇讚了幾句便告辭離去,宋慈自然將其送至府外。

臨走之前,虞候突然滿含深意的拍了拍宋慈的肩膀,壓低聲音道:「小伙子,我勸你還是找個生病的理由,把去信豐縣的差事推了吧。」

宋慈猛的看向虞候,產生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虞候看了看左右,聲音壓的更低了:「據說信豐那個地方……鬧鬼!已經嚇瘋了好幾個官員了,就因為無人敢去,你的任命才下發的這麼快。」

說完並不等宋慈反應,幾步便上了轎子,宋慈也沒有多想,因為眼前還要一件讓他更頭疼的事。

「孽子!跪下!」宋慈剛踏進大廳,就聽到了一聲暴喝。

他撲通一聲跪下,背上已經狠狠挨了幾鞭子,皮膚被抽的鮮血淋漓,但他就是死死的咬着嘴唇不出聲。

宋鞏打累了,氣喘吁吁的坐在椅子上道:「孽子,難不成你忘了祖訓?竟做出此等不孝的事情來。」

「兒子沒忘!」宋慈抬起頭:「宋家祖訓,不官不仕,明哲保身。只是兒子不明白,父親您早年也曾為官,破獲大案無數,如今亦沒丟下驗屍的絕活,為什麼偏偏我不行?」

宋鞏被氣的手指發抖,好半晌才喃喃的問道:「男子骨白,婦人骨黑,為何?」

宋慈微微發愣,繼而快速接道:「婦人生,骨出血如河水,故骨黑。」

「檢婦人,無傷損處須看陰門,恐自此入刀於腹內。」宋鞏又道。

宋慈這下接的更快了:「如男子,須看頂心,恐有平頭釘,糞門恐有硬物自此入。」

這兩句話指的都是驗屍時的常識,前一句是說女人生過孩子後,因為都會大出血,所以骨頭比男子黑,以此方法可以辯男女。後一句說的是驗屍時看不到傷口,如果屍體是女人就需要檢查陰門,或許是有刀從這裡刺入腹部。如果是男人需要看頭頂或者肛門,頭頂或許有平頭釘,肛門裡可能有兇器。

宋鞏臉色複雜,微微嘆了一句道:「慈兒,你將祖宗留下的那本筆記都背下來了?」

宋慈有些心虛,那書是他偷偷翻來看的,現在也只能硬着頭皮道:「兒子……兒子只是無意間從柜子里發現了那本筆記,覺得甚是有趣,於是從七歲那年就開始反覆讀了……」

「唉,這都是命啊!」宋鞏深深嘆了口氣:「慈兒,跟我來。」

宋慈忐忑不安的跟着宋鞏出了家門,路越走越偏,最後來到一座古舊的老宅子前。

宋鞏上前推開門,裡面的一切便呈現在宋慈面前,宋慈好奇的上前兩步,看到宅子裡居然擺滿了人體針灸用的金人,還有白森森的骷髏標本,頓時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宋慈激動在房間裡踱步,手摸過一樣又一樣的東西,有仵作用的鈎子和短刀,有非常詳盡的人體脈絡圖,還有一本本落滿了灰塵的書籍。

宋慈此刻才發現,自己已經進入了一個真正的驗屍博物館!七歲那年看的筆記,僅僅是這個博物館裡最普通的一本藏書而已。

在老宅的中央,掛着大約有十幾幅人物畫像,最中間的那個人長着方正臉,留着一撮山羊鬍子,一雙鷹目似乎能透過畫像看清宋慈的內心。

「慈兒,過來磕頭。」宋鞏凝重的聲音拉回宋慈的思緒,他斂聲屏氣的跪在畫像前,當先的磕了三個響頭。

「父親,這些都是?」宋慈疑惑的叫了一句。

宋鞏指着畫像上那一個個栩栩如生的人物,微微嘆了口氣道:「這都是宋家的列祖列宗。」

原來宋家祖上皆是仵作出身,日積月累之下,掌握了一套聞所未聞的驗屍絕技,他們往往能用米醋,松香,白酒等生活中常用的物品,撬開死者之口,緝拿命案兇手!

憑藉着這套驗屍絕技,宋家每輩至少都會有一個高人出仕,或為大理寺卿,或者推官,或為捕頭,或為仵作,官銜都不算高,卻破獲了無數震驚一時的詭異奇案。

可以說有宋家人在的地方就沒有冤獄,而宋慈偷瞧的那本筆記便是宋家先人留下的遺產之一。

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宋家如此高超的驗屍手法,不僅受到了兇手的記恨,縷縷受到報復,也容易成為政治的犧牲品。

百年前,宋家曾出了一代奇才,他縱觀祖輩的驗屍手法,驗屍手段幾乎無人能出其右。有人委託他查案,最後卻牽扯到了當時的太子,結果這位奇才被判斬首,宋家也差點滅門。

自此以後宋家便有了不官不仕,明哲保身的祖訓。

「那父親您?」宋慈微微有些好奇。

宋鞏苦笑道:「當初為父與你一樣心高氣傲,想將這一身的本事都使出來,可不久就遭來橫禍,連你母親也被仇人所害,唉!」

「自小為父不讓你碰那些東西,就是想讓宋家的這門手藝從你這一代徹底斷掉,沒想到。」宋鞏頓了頓,嚴肅的看向宋慈:「聽了為父的話,你如今還想上任嗎?如果你不想,為父自然能幫你找到理由……」

「父親,我想去。」宋慈斬釘截鐵的道:「兒子認為,既然宋家掌握了這一門絕技,就應該讓其發出最大的作用,不能因為貪生怕死而埋沒。」

宋鞏良久沒有說話,然後徑自轉身往回走,宋慈剛想跟上,宋鞏略微有些複雜的聲音就傳了過來:「慈兒,為父給你三天時間,看透老宅里的每一本書,參透祖宗記錄下的每一宗案子,三天後你若能通過為父的考驗便去上任,如若不能,你便從此歇了這門心思安心種地吧!」

落鎖的聲音傳來,宋慈精神一震,隨手拿過書籍便翻閱起來。

這三天,宋慈除了換書時活動一下之外,竟坐在原地一動未動,書籍裡面記載的案件他簡直聞所未聞!比方說無頭將軍案,講的就是北宋時期的河東節度使被人在密室殺死,非但找不到兇器,連頭顱都離奇失蹤。最後宋家的一位先祖梅州第一捕頭宋思成,用海帶燒成的灰撒在斷頭處,將傷口的紋路繪製出來,這才發現兇器居然是一把冰做的刀,最後查明兇手是節度使家的一位廚子。

還有一起月亮殺人案,目擊證人賭咒發誓,看到的死者原本好好的,突然就在月光下噴血而亡,沒有一絲傷口。而宋家先祖卻用黑布擋住月光,然後用熱水擦洗屍身三遍,屍體身上的傷頓時顯現出來,才發現兇手是利用月光造成的盲區,將栓了細繩的鐵釘刺入死者的腦門再拉回去。種種離奇案件,捧着書就如同親眼所見一般,實在令宋慈大開眼界。

宋慈還在書上看到了導致宋家差點被滅門的案子——國庫被盜案。一開始只以為是看管國庫的人監守自盜,被發現後畏罪自殺,但經過宋家先祖一查,卻發現是當時的幾個皇子為了爭奪皇位打起了國庫的主意!皇子們怕東窗事發,最後反咬一口把宋家這位先祖當成了替死鬼。

還有書籍裡面記載的種種驗屍手法更是讓他獲益匪淺,蒸骨三驗說的是用白醋蒸屍體,醋蒸汽能令屍體上的創傷顯現。

紅傘招魂是說將暴露在外的屍體用紅紙傘遮住,屍體上一些肉眼看不到的內傷就會看見。

還有用磁針刺激死者的筋絡,可以讓死者還原死前的動作,還有螞蟻探穴、溺屍開口等等絕技,簡直讓宋慈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看了先祖們留下的珍貴自己,宋慈這才知道自己先前所掌握的東西實在是太過淺薄,即便再苦學三十年,也不如這三天收穫的多!